說人心
先入函谷關(guān)的劉邦,為何與民約法三章、秋毫無犯?敗走新野的劉備,為何不棄百姓、攜民渡江?就是因為他們識得人心的力量。
春秋時期,鄭國任命子產(chǎn)為相。子產(chǎn)上任后,秉持“茍利社稷,死生以之”的心態(tài),相繼實施了包括整頓田制、作丘賦、鑄刑書等一系列改革。然而,老百姓接受這些,并沒那么順暢。
子產(chǎn)從政一年的時候,百姓評說:“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疇而伍之,孰殺子產(chǎn),吾其與之?!睆恼旰螅傩辗Q頌:“我有子弟,子產(chǎn)誨之,我有田疇,子產(chǎn)殖之,子產(chǎn)而死,誰其嗣之?!睆摹罢l要殺子產(chǎn),我助他一臂之力”,到“子產(chǎn)死后,誰能繼承他呢”,這里的變化,就是人心之變。
人心是個千古命題。什么是人心?明代顧炎武在《日知錄》中論道:“心者,所以統(tǒng)宗此理而別白其是非,人之賢否,事之得失,天下之治亂,皆于此乎判。”由此可知,人心是一種判別和選擇、權(quán)衡和朝向。正因此,顧炎武把人心視為治國平天下之本。
老話說“人巧勝于天”,這里的“巧”就是人心的不同。謝肇淛曾有一番對比說明:“一尺之面,億兆殊形,此造物之巧也。方寸之心,億兆異向,此人之巧也。然面貌,父子、兄弟有相肖者矣,至于心,雖骨肉衽席,其志不同行也?!比诵闹畡?,物之使然。人與人之間經(jīng)歷不同、訴求不同、認識不同,人心自然不會完全一樣。
《文海披沙》中,有一段論及古今人心不同。里面說:“儉,美德也,古以養(yǎng)廉,而今徒以守貨;隱,高風(fēng)也,古以避世,而今反以吊名;狂,奇節(jié)也,古以進取,而今借以肆詈;勤,盛心也,古以修業(yè),而今用以治生;學(xué),本業(yè)也,古以成材,而今專以取貴;戒殺好生,善事也,古以自盡其方寸,而今以徼福于幽冥?!彪S著時代和環(huán)境變遷,人們對一種美德的堅守,內(nèi)涵也在發(fā)生變化。
人心與世風(fēng)密切相關(guān),世風(fēng)淳樸則人心素潔。清代紀曉嵐筆下,有一則故事從反面說明了這個道理。德眘齋扶乩請神,大仙降臨后署名“劉仲甫”,此人是宋代獨霸棋壇、所向披靡的大國手。旁觀扶乩的人群中,有知曉劉仲甫的圍棋高手,便邀其對弈。劉仲甫說:“下棋我必輸?!贝蠹叶喾埱?,劉仲甫終于同意。行棋走子,劉仲甫果然輸了半子。
劉仲甫的落敗,讓人覺得不可思議。大家認為,這是大仙謙讓,鼓勵后進。劉仲甫予以否認,他說:“蓋風(fēng)氣日薄,人情日巧,其傾軋攻取之術(shù),兩機激薄,變幻萬端,吊詭出奇,不留余地。古人不肯為之事,往往肯為;古人不敢冒之險,往往敢冒;古人不忍出之策,往往忍出。故一切世事心計,皆出古人上?!苯鑼难詫π模o曉嵐的用意,大抵是興教化、純世風(fēng)以凈人心。
人心有異同、有寒暖、有移固、有向背,若導(dǎo)之有方、教之得法,向善向上的勢頭就強勁。古人說“自一心而達之天下國家之用”,這個“心”指的是圣賢之心,它是一種健康積極、能量充沛的價值觀。缺乏這種價值導(dǎo)向,世風(fēng)人心就會停留在微笑曲線的底端。
“復(fù)禮,復(fù)心也;行事,行心也?!比诵闹?,不可估量。它就像風(fēng)一樣,當呈現(xiàn)“微”的狀態(tài),一紙之隔都難以穿透。“及其怒也,拔木折屋,掀海搖山,天地為之震動,日月為之蔽虧”,這就是所謂的“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剛”。先入函谷關(guān)的劉邦,為何與民約法三章、秋毫無犯?敗走新野的劉備,為何不棄百姓、攜民渡江?就是因為他們識得人心的力量。
人心是最大的政治。西周之時,召公治理陜以西之地,就特別注重教化民心、敬順民意。他巡行鄉(xiāng)邑,聽斷于隴畝之間,廬于棠樹之下?!罢俟洌怂计湔?,懷棠樹下不忍伐,作甘棠之詩歌詠之?!备侍倪z愛的大美詩篇流傳數(shù)千年,它實在是對“人心”最清亮的注解、最美好的托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