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的故事——
夢想的彼岸有多遠
謝宇的人生仿佛陷入了“死循環(huán)”。當旅領導宣讀完干部晉升命令后，失落的痛又一次“砸”在他身上。
2020年6月，符合晉升條件的謝宇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，他在《干部任用推薦表》的意向崗位一欄填上“連隊主官”4個大字，夢想著接任連長后大干一場。
然而，因連主官編制有限等諸多客觀因素，晉職名單上并沒有出現(xiàn)他的名字。去年年底，謝宇再度晉職失敗，連續(xù)2次與主官崗位失之交臂讓他感到沮喪。
謝宇今年30歲，通過戰(zhàn)士考學完成了由戰(zhàn)士到干部的身份跨越，盡管任職后一直發(fā)奮努力，但焦慮還是如影隨形——年齡大、進步慢，一起畢業(yè)的同學已任主官滿2年，自己卻還是在排長崗位上。
隨著部隊實戰(zhàn)化訓練不斷深入，在各類比武競賽中摘金奪銀成為衡量干部專業(yè)能力的一把“尺子”。2019年，和謝宇同批畢業(yè)的排長祝彬因在集團軍參謀業(yè)務比武中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，被破格提拔為連長。
沒有在大項任務中摘金奪銀，也沒有一技之長的“謝宇們”，被戰(zhàn)士稱為“全能排長”——做板報、搞活動、做課件什么都會一點，但自身缺少“亮點”，經常會被“遺忘”。
合成二營支援保障連排長邢棟擅長公文寫作，長期輾轉于機關和連隊之間。為此，他一直有個難解的心結：想在機關納編，可機關“一個蘿卜一個坑”；想下基層當主官，卻因長時間不在連隊工作，未被推薦任用。
夢想掀起過波瀾，又迅速沉寂，理想與現(xiàn)實之間的落差讓邢棟有些低沉，甚至一度感到彷徨：“我的軍旅人生難道就這樣落幕了嗎？”
深夜，邢棟在400米跑道上一圈圈地向前沖刺，直到身體最后一絲力氣被抽走，癱倒在塑膠跑道上。
一陣微風從臉龐拂過，他煩躁的心情得以舒緩。邢棟特別害怕戰(zhàn)士們問他什么時候能夠當上指導員，他明白自己可能會“辜負”身邊戰(zhàn)友的期待。
“是我不夠努力嗎？是我能力素質不夠嗎？”邢棟在心里一遍遍反問自己。他不甘心在軍旅生涯的起點便停下腳步，因為這身軍裝，盛滿了自己的青春與夢想。
不遠處，連隊下士付昌明向他走來。他看了一眼邢棟，戲謔道：“別在這患得患失了，我還等著你提主官后跟著你大干一場呢！”
“我看難?！毙蠗潎@了口氣，付昌明在旁邊一臉正色地說：“調職又不是評定一名干部的唯一標準，我覺得你是我遇到過最棒的排長?！?/P>
邢棟咬了咬嘴唇，心中的思緒如海浪劇烈翻騰，戰(zhàn)士的肯定為他一掃頭頂?shù)年庼病?/P>
以后日子，邢棟依舊在排長崗位上勤勤懇懇地工作，依舊對成為指導員抱以希望，他堅信：“夢想，不會輕而易舉地駛向理想的‘軌道’，只要足夠堅持，也許下一秒就能與成功不期而遇。”
我們的困擾——
成長的道路上，誰能看到我的努力
越野車疾馳在廣袤的黃土地上，車窗外，祁連山脈綿延起伏。即將到達野外駐訓地，偵察營排長孫東已經在心里開始籌劃下車后的安家工作。作為連隊的值班員，他總是會“先想一步”。
下車后，兄弟單位的一名士官一路小跑到孫東面前，瞥見他的軍銜后特意將身體挺直敬了個禮?！斑B長，我們連隊帳篷不夠用，你看能不能借幾頂給我們?！?/P>
“我是排長，可不敢這么叫?！甭牭綄O東的回答，下士尷尬地撓了撓頭。這樣尷尬的場面孫東卻早已習慣。旅里不少排長崗位任職已是“4年+”，不知不覺間他們已成為大家眼中的老排長。
很長一段時間，孫東害怕正視戰(zhàn)士的目光，感覺被貼上了“能力欠缺”的標簽，在戰(zhàn)士面前抬不起頭。
夜深了，帳篷里的鼾聲此起彼伏。孫東拖著疲憊的身體查完哨，朝連部的帳篷走去，找值班的連主官請示第二天的工作。
連長和孫東是同批畢業(yè)的同學，起初一起在連隊當排長，去年年底被任命連隊主官。
“報告?！睂O東站在門口等待連長回應。雖然生活中二人是關系很好的兄弟，但如今成為上下級，他很注重禮節(jié)養(yǎng)成，因為全連戰(zhàn)士都在看著，必須維護連長在連隊的威信。
夜半的大山有些冷，蟲兒躲在草叢里鳴唱。請示完工作走出帳篷，孫東不禁打了個寒顫，他不經意間發(fā)現(xiàn)營部的燈還亮著，兩個剛畢業(yè)的新排長正圍坐在電腦旁，可能在制訂訓練計劃，也可能在整理教育材料。
孫東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模樣，他記得剛畢業(yè)那會兒，也是經常加班加點，時常忙到深夜。
再往前走，路過器械場，孫東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，他對這些單杠有著特殊的感情。剛畢業(yè)來部隊的時候，他的上肢力量很差，為了不給連隊拖后腿，他每天晚上都會一個人跑到器械場加練。現(xiàn)在器械課目成績已經達到優(yōu)秀，但他還是會和以前一樣每天去練一會兒。
這些年，孫東的軍旅生涯發(fā)生了很多事：他通過戰(zhàn)士考學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，剛畢業(yè)當排長，又隨著單位移防到巴蜀大地。唯獨沒有改變的，就是自己在排長崗位一干就是6年。
“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。”望著眼前空空的連隊集合場地，渴望戰(zhàn)斗的孫東在內心的“小劇場”里無數(shù)次想象過，自己帶領著官兵沖鋒陷陣的場景。
可想起屢屢落空的愿望，看著同批畢業(yè)的同學在各自新崗位成長進步，孫東覺得自己是個loser（失敗者）?！皼]有人不渴望飛向更高的平臺，遇見更好的自己。”孫東在心里暗暗感嘆：誰又能看到我的努力？
西北夜空美得純粹，月亮的光華輕柔地灑在孫東身上。他抬起頭，感覺自己離月亮很近。在不遠處的那顆星球上，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，正朝著夢想努力奔跑。
我們的成長——
感悟“扎根”的意義
排長楊成偉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軍事演習，雖然曾多次參加這樣的大演習，但這一次參演他依舊心潮澎湃。
相同的場景呈現(xiàn)在他的眼前：步戰(zhàn)車呼嘯著向“敵”縱深駛去，電臺傳來上級各項指令，炮長將炮口緩緩升起……
不同的是，楊成偉早已沒有了第一次指揮全排作戰(zhàn)時的焦慮感，他能夠根據戰(zhàn)場環(huán)境及時下達作戰(zhàn)命令，眼神中寫滿自信與從容。
眼前的一切讓楊成偉感到興奮，但也一度讓他感到迷惘。曾經，他以為自己會在科研戰(zhàn)場沖鋒陷陣，實現(xiàn)自己的人生價值；現(xiàn)在，指揮一個排的兵力，看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，他覺得這是軍人獨享的風景。
“研究生學歷、8項發(fā)明專利、3篇論文被SCI轉載……”帶著如此光鮮的履歷，楊成偉來到該旅“紅一連”這個視榮譽高于一切的連隊任排長。與其他新排長不同的是，楊成偉是全營唯一的正連職排長。
剛到連隊第一天，指導員就對這個高學歷排長很關注，一番了解后，對楊成偉做了客觀評價：軍事素質偏弱、帶兵經驗不足……新干部常見的問題都集中在他的身上。
當兵鍛煉期間，楊成偉和戰(zhàn)士們一起進行隊列訓練、拿著剪刀蹲在草坪上除草……枯燥的隊列訓練和繁瑣的公差勤務，讓他覺得當豐滿的理想撞上現(xiàn)實的骨感后，一切都不如想象中那般精彩。
楊成偉原以為自己會被安排在機關裝備管理部門，從事和自己所學專業(yè)相關的工作，可如今要管理一個排，不僅每天要處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，時間久了專業(yè)似乎也荒廢了，“大材小用”的想法時常涌上心頭。
在基層連隊，上有連長指導員，下有班長，排長是大家眼中最小的“官”，他時常覺得排長是那么的渺小，自己的發(fā)言經常被忽略，自己的努力經常被忽略，自己的需求經常被忽略……
事實上，大多數(shù)排長都希望在“官之初”踢好頭三腳，用成功證明自己的實力，他們不怕吃苦，就怕一味地付出卻看不到希望。有的人一開始就拼命奔跑在追夢的路上，有的人會在屢次希望落空后，對看似枯燥乏味的過程心生抵觸。
相比于踟躕觀望的人生，楊成偉選擇了前一種。他不再執(zhí)迷于“已失去”和“未得到”，而是努力在基層這片土地扎下根。
他清晰地記得，在那個盛夏的午后，第一個跳進深溝，拔除沒過頭頂?shù)碾s草，雖然弄得滿身泥污狼狽不堪，卻贏得了戰(zhàn)士們敬佩的目光；他清晰地記得，每天熄燈后，專門抽出時間寫下帶兵日記，厚厚的筆記本被記得滿滿當當……
只要足夠努力，每一次拔節(jié)成長都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。如今，楊成偉帶領全排在演習中大獲全勝，勝利的喜悅讓他很感激當初努力的自己。
跳下戰(zhàn)車，楊成偉笑著對一旁被泥土裹滿全身的駕駛員張旺旺說：“3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時，你就是這個樣?！?/P>
張旺旺頭也不抬地回答：“那時候的你，可比不上現(xiàn)在的你?！?楊成偉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自己現(xiàn)在已經能夠勝任排長崗位，融入到了兵的世界。
“可畢業(yè)3年了，我還沒學會怎么帶兵?！睏畛蓚フf出了心里話，主官是基層連隊的靈魂，一個嗷嗷叫的連隊，背后必然會有風風火火、特別能干的連長或者指導員，可自己離這樣的目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“別灰心，只要在基層根扎得足夠深，排長崗位也能綻放不一樣的精彩。”張旺旺眼神堅定地對他說。
我們的感悟——
將來的你，一定感謝現(xiàn)在奮斗的自己
擔任指導員半年多，支援保障連指導員寧文明為戰(zhàn)士們上了數(shù)十次教育課，可為全營官兵講述自己的故事還是頭一次。
“我的成長”分享活動如期進行。講臺上，寧文明以“將來的你，一定感謝現(xiàn)在奮斗的自己”為題，回顧了自己從排長崗位破格晉升的經歷——
“我曾經也是排長中的一員，有人說我年齡大、干齡短，發(fā)展空間受限；家人勸我早早轉業(yè)回歸家庭。雖然人生起點各不相同，但我一直堅信，決定軍旅人生高度的，唯有努力奮斗?！?/P>
臺上，寧文明揮起右拳，神情振奮；臺下，官兵端坐靜聽，一些排長更是若有所思……該營教導員孫乾坤端坐在板凳上，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組織這次教育分享活動事出有因。近段時間，孫乾坤發(fā)現(xiàn)一些官兵干事創(chuàng)業(yè)的進取心不足，尤其是一些排長，考慮個人進退走留多，為連隊發(fā)展謀劃獻策少，工作中還會發(fā)牢騷，暴露出一些負面情緒。
曾是排長的寧文明知道，筑在心里的高墻，有很大一部分是自己堆砌的，“解鈴還須系鈴人”，只有親自動手，才能徹底拆除這堵墻。
“人生就像一條曲線，有高峰有低谷?！睂幬拿骰厥滓宦烦砷L的足跡，他感謝那個曾經很“拼”的自己，雖然有過迷茫、彷徨，受過批評和委屈，但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初心產生過懷疑。
一腔熱血不能涼了，一顆滾燙的心不能寒了。雖然起步慢了，但在基層“蹲苗”，就要坐得住“冷板凳”、經得起“暴風雨”，這樣未來成長進步的空間和舞臺才會更大。
“希望你們沒有丟掉理想，沒有迷失方向，身上發(fā)出的光再微弱也要努力照亮別人?！笔谡n結束后，寧文明將這句話送給大家，既是對這次授課的總結，也是對自己軍旅生涯的一次回望。
走下講臺，寧文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。他想到今年9月，又一批新排長即將來到軍營，他們懷揣著從軍報國的熱情，從五湖四海匯聚到座座營盤。他們將接受軍營的“修剪”，在不斷磨礪中完成許多人生課題。
因為有夢，所以不甘平凡，排長的奮斗史同樣精彩。對他們來說，前方是一條充滿機遇與挑戰(zhàn)的道路。加速奔跑，也許夢想下一秒就會不期而遇。
今年7月，該旅干部調整剛剛結束，一批在基層扎實“蹲苗”、工作成績突出的排長走上了新崗位，通過戰(zhàn)士考學走上排長崗位的劉志兵，被破格提拔為政治指導員，成為同批干部中的“佼佼者”。
（應采訪對象要求，文中個別人物為化名）
圖①：該旅合成一營裝步一連組織實兵對抗演練。 圖②：訓練場上，排長與戰(zhàn)士們研討戰(zhàn)術。 周 超、寧文明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