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夜幕像一口倒扣的鍋罩到了頭上,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。夜幕中燃燒的大火一會兒猛烈一會兒平淡,成為淪陷的陳州城徹夜不變的底色和背景。人們的心也像這燃燒的火焰一樣,一會兒明一會暗……”令人揪心牽魂的描述在《老街坊》(河南文藝出版社)中次第出現(xiàn),不僅為作品平添了悲壯凄美的氣質,也為情節(jié)的展開營造了適宜的場域和氛圍。由遠及近燃到家門的戰(zhàn)火,掙扎在生死線上手無寸鐵的老街坊,國難當頭之際各個陣營的角逐較量,親情愛情戰(zhàn)友情起伏跌宕的演繹變幻,在作者的描繪中交織出一幕幕戰(zhàn)爭活劇。
小說以“陳州城”為敘事軸心,以日本入侵中國東北、當?shù)貙W子聲援“一二·九”運動、我黨組建發(fā)展抗日游擊武裝、國民黨“以水代兵”炸毀黃河花園口大堤致陳州一帶淪為澤國、陳州城被日寇攻陷、各方力量共御外侮等重大事件為線索,徐徐展開和、桂兩大家族各色人物在血火洗禮中的恩怨情仇、矛盾糾葛、進退得失、離合悲歡。作者將槍炮聲、民生圖、眾生相訴諸筆端,非常注重結構布局。作品在時經(jīng)事緯、細織密縫地推進主要情節(jié)發(fā)展的同時,或從次要人物寫起,使主要人物呼之欲出;或言彼意此,于不經(jīng)意間牽扯出矛盾沖突的枝葉藤蔓;或由看似無關緊要的閑筆入手,峰回路轉向主要線索挺近,不僅使作品主脈清晰,嚴謹通暢、渾然一體,而且愈顯文思馳騁,收放自如、開合有度。
和、桂兩家的恩怨糾結是貫穿始終的重頭戲。兩家恩怨由來已久,從未止息,在家國危局之中、民族大義面前更加凸顯。將兩個家族的矛盾沖突放到戰(zhàn)火之中放大顯微、演進發(fā)展,或許其要義正在于讓“各自沿著積習的家風,在抗日戰(zhàn)爭的血與火中接受考驗,成兒女,成教化”。以和舒銘為代表的和家,積財尚德、慈善好施,在老街坊中頗有口碑,而隨著時勢的變化,家庭成員先后走上不同的道路,形成不同陣營。和舒銘本人為保護老街坊不受日寇屠戮出任偽職,私下對抗日游擊隊伸出援手。以桂楷先為代表的桂家,詩書名世、家道興隆,四個兒子卻有的成為國民黨軍官,犧牲在抗戰(zhàn)前線;有的東渡留學后成為侵華日軍的翻譯官。作為當?shù)刈罹哂绊懙膬蓚€家族,彼此之間有攀比、有計較、有矛盾,也有共同利益。作者圍繞和、桂兩個家族成員的思想行為邏輯構思故事、安排情節(jié)、刻畫細節(jié),把“陳州城”的熱血兒女、豪壯之士、善良百姓和民族敗類、土匪地痞、投機分子等各類人物編織在一起,形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。
小說以“跪門求愛”楔入正題。實際上,愛情婚姻故事一直都是這部作品時隱時現(xiàn)的“副線”。在人生之路的抉擇中,在血火交迸的歲月里,在利弊關系的權衡上,甚至在朝不保夕的逃亡中,形形色色的愛情在字里行間萌于當萌、發(fā)于當發(fā)、止于當止,不僅賦予人物思想行為以自然而然的合理性,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情節(jié)的發(fā)展。出身望族的“三小姐”和月貞與豆腐匠的兒子、師范學校教員趙星的愛情可謂濃墨重彩、撼人心扉。作品中,無論是游擊隊司令趙星深入虎穴游說改編土匪武裝、率部與各種敵對勢力周旋、指揮游擊隊伏擊日軍,還是和月貞背叛家庭踏上革命道路,在趙星鼓勵下只身赴延安學習,作為游擊隊副政委與愛人并肩戰(zhàn)斗,受傷后仍大義凜然、不屈不撓,堅貞奮勇之時、熱血拋灑之處都深深淺淺地顯現(xiàn)愛情的力量。
《老街坊》作為錢良營十年一劍、十易其稿精心打造的長篇力作,之所以好讀耐讀,既在于作品節(jié)奏的張弛有度、態(tài)勢的動靜交錯,以及故事情節(jié)的一波三折,更在于矛盾沖突的細微幽深、崎嶇卓然??傊?,作者在傳統(tǒng)章回小說與現(xiàn)代小說的互鑒雜糅中找到了自己的表達方式。作者還熟稔運用現(xiàn)代小說技法,章節(jié)段落之間意識流的過渡轉換,洪水絕境中災民生活的魔幻描述,“陳州城”獨特民風和自然風光的詩意呈現(xiàn),主人公種種矛盾心理的深度掘進與揭示,又使小說處處透著現(xiàn)代氣息,彌漫著持久深邃的感染力。而這些,都使人物更加豐滿,主題更加顯赫。
“血肉之軀鍛造的星星之火,終成燎原之勢。舍生忘死的革命者,留在人間一曲浩歌長存。”正是在此意義上,《老街坊》注定不死,《老街坊》或可長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