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老兵被激怒了,當一個女人神經質地用雙手緊緊捂住胸脯時,金老兵被徹底激怒了。
金老兵是汽車團的紅旗車標兵,技術過硬,但他已被列入退伍名單。此時,九連接到一個任務,送一車物資到某邊防執(zhí)勤點。金老兵要求:“我要在高萬丈的公路上盡最后一次義務?!?/P>
連長予以理解:“那這樣吧,現在退伍老兵正在做交接工作,留隊的老兵差不多都派出去了,這次你一個人去!”
金老兵一拍胸脯:“連長放心,紅旗車標兵沒有完不成的任務!”
冰雪路上,上了防滑鏈的汽車像醉漢搖搖晃晃,哼出奇奇怪怪的曲調。金老兵小心地把著方向盤,心里哼唱那首不知唱過多少遍的歌:“二呀么二郎山,高呀么高萬丈……”
爬過陡急的盤山公路,就見到了高萬丈的雪山。茫茫雪海一望無際,這是他熟悉的風景。這里是牧民夏季的優(yōu)良草場,方圓幾百公里地勢平緩寬闊,翻車的危險不大。于是,他忘情地吁了口長氣,渾身輕盈飄然……
突然,前方出現一個招手的女人,身邊還牽著個3歲左右大的小女孩。
“哎呀呀,這冰天雪地的,你們咋會站在這兒?”金老兵停下車問詢,問明情況后,他抱起女孩,“快上車,看把孩子凍的。”
小女孩清澈的眼睛在棉猴兒帽里驚喜地盯著金老兵,怯生生地要喊什么,卻被女人伸手堵住了小嘴巴,趕緊道了一聲“扎西德勒”。
“你還會藏語?”金老兵嘿地一笑。
“我只會這一句?!迸艘驗楦屑ざ鴮鹄媳f了實話。她說她男人在樟木口岸打工,她帶女兒前去探親。她男人在信上說,到了拉薩,只要多向開車的師傅獻上幾句“扎西德勒”就能搭上便車。她照做了。
一個賊眉鼠眼的師傅眉開眼笑地答應她們搭車。一路上,她老想著她男人——結婚那陣還木呆呆的,怎么出去打工一年就變得智慧超人?她想著想著就美滋滋地笑。那位師傅招架不住這笑,就湊合著跟著笑,笑著笑著,眼神就有些游移……
她氣惱地躥到車外面,一輛好端端的汽車笑出了故障。她抱著小女孩站在雪地上,不知這故障啥時才能排除,就見師傅開車就跑,留下一個冷冷的笑。
金老兵不自在地挪挪屁股,“哎,好在他還有點良心,把你們丟在這兒,往前一轉彎就能看見聶拉木縣城,有吃有住,再往前下到溝底就是樟木口岸了,你怎么就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段?”
女人表情復雜地埋了頭,“我看著到處都白茫茫的,沒路可走?!苯鹄媳帽亲印昂摺绷艘宦?,“高萬丈的公路一般都這樣。我們有紀律,軍車不準搭地方的人,但你這情況,被我碰見了,我不能睜眼不管。你們先下車?!?/P>
“???”女人吃驚,“你的車也故障了?”
金老兵一拳砸響車喇叭,“你想哪兒去了?在這高萬丈的地方,想哪兒去了!前面下坡,我要上防滑鏈,你們先下車活動活動?!?/P>
“哦,是這樣?!迸吮Ш⒆酉萝嚕唇鹄媳o輪子上防滑鏈。金老兵的棉帽掉在雪地上,生了凍瘡的耳朵暴露無遺。小女孩好奇地盯著那耳朵,然后拾起地上的棉帽,怯生生地遞給金老兵,女人不失時機地在孩子屁股上掐了一把。
金老兵搖頭,把防滑鏈上好,起身哄小女孩,哄不住,就對女人說:“孩子可能是餓了,你就奶孩子幾口吧!”
女人神經質地用雙手緊緊捂住胸脯,又將棉服的拉鏈拉到頂。金老兵憤怒地抓起一把雪砸向車廂,“你看清楚了,我是軍人,你當我成那號人了?!”
“對不起對不起,我不是那意思?!?/P>
“你們就在這兒待著別動?!苯鹄媳晦Z油門,汽車像只受傷的野牦牛,咆哮著往白茫茫的坡路去了。女人著急地叫喊:“嗨,扎西德勒、扎西德勒……”金老兵從車窗伸出頭,“把孩子看好,我去前面探探路,馬上回來接你們!”
不一會兒,車在一個彎道上費盡周折掉了頭,往回開。突然,什么地方炸響了霹靂,巨大的雪球砸向車窗。金老兵眼冒金星,很久都弄不明白,剛才還白茫茫一片,怎么轉眼間就成了黑乎乎一片?漸漸地,他還是弄明白了——雪崩,車被雪埋了……
當金老兵重新回到白茫茫的天地中來的時候,周圍手持鐵鍬的人們看見,他保持著在黑暗中的那個姿勢——蜷著身子,一往情深地握著一面三角形的小錦旗,上面繡著“紅旗車標兵”。
人們脫帽肅立,有人讀出路碑上的阿拉伯數字:“22”。這也正好是金老兵的年齡。沒人知道。
起風了,雪沫紛紛揚揚地撒在金老兵僵硬的身體上。一道無與倫比的光忽地閃現,把天地都照亮了——女人跪下來,敞開厚厚的棉服,把金老兵的雙手連同那面小錦旗往她懷里藏……
人們的眼里生出晶瑩的東西,手里的鐵鍬栽在雪地上,就見太陽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從雪海中鉆出,濕漉漉的,茫茫雪域頓時五顏六色,抖著五顏六色的雪水,往不知高多少萬丈的地方去了。沒有人知道太陽去的地方到底高多少萬丈,更沒有人知道那高不知多少萬丈的雪域,收留了多少條高萬丈的軍中漢子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