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：中國軍網(wǎng)-解放軍報 責任編輯：孫悅 發(fā)布：2025-03-31 06:59:39
藏北高原，海拔超過4500米，空氣含氧量低，凍土層厚，被稱為“生命禁區(qū)的禁區(qū)”。在那曲軍分區(qū)某連官兵心中，綠色是希望的象征；種樹，就是在心中播種夢想。
一茬茬官兵接力守護高原，延續(xù)著心中對綠色的渴望。栽苗、澆水、施肥……每年春天的高原上，官兵們辛勤地耕耘播種，像呵護眼睛一樣呵護綠色生命。
人能扎根，樹也能扎根。官兵創(chuàng)新種植方法，以頑強的精神與惡劣環(huán)境抗爭，最終讓樹苗在高原扎根。種樹，如今已是連隊一項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，官兵們播種夢想、寄托希望，內心總是充滿陽光。
走進連隊榮譽室，一幅手繪的“植綠地圖”格外顯眼。連隊每種活一棵樹苗，都描繪在這張圖上，官兵用心記錄著他們的追夢之旅。從最初稀疏散落的幾個綠點，到如今密織成片，綠色在高原扎根，溫暖在官兵心中流淌。
一級上士李自兵是連隊兵齡最長的種植員。每年清明節(jié)前夕，他都會帶著戰(zhàn)友對連隊周邊的樹苗做一次登記。如今，已有2000多棵樹在生命禁區(qū)扎根。這一不斷被刷新的數(shù)據(jù)，承載著連隊官兵的汗水與夢想。
種活一棵樹，收獲一種幸福。三級軍士長馬洪章曾聽老班長說，當年，他們?yōu)榱朔N活樹，給樹苗罩油桶、穿棉衣，把維生素溶入水中澆灌樹苗。
“聽說那曲的風會吃掉每一片嫩芽，那就讓信仰咬住石頭、咬碎凍土?！边@是銘刻在營區(qū)戍邊石上一句來自戰(zhàn)士的豪言壯語。
在那曲，每一棵樹背后都有故事，每一個為種樹揮灑汗水的軍人都值得被銘記。
今天，就讓我們走進這個連隊，感受邊防軍人的綠色夢，感悟他們的頑強與執(zhí)著。
——編 者
15年，在高原種下“綠色長城”
■楊彪志 唐 鵬 解放軍報記者 郭豐寬
跟老兵學種植技術。
“高原如此廣闊，我就不信種不活一棵樹”
初春清晨，藏北高原，風裹挾著雪粒。
那曲軍分區(qū)某連一級上士李自兵單膝跪地，用戴著手套的手，輕輕拂去云杉幼苗上的積雪。望著樹苗上即將抽條的新芽，他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15年前，還是新兵的李自兵怎么也想不到，有一天，他能和戰(zhàn)友在生命禁區(qū)種活2000多棵樹。
來到那曲，李自兵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在家鄉(xiāng)云南隨處可見的綠色，在高原卻如此罕見。因為渴望在高原見到綠色，有次探親歸隊，李自兵把幾株樹苗帶回了高原。
彼時的連隊營區(qū)一片黃褐色，過去官兵們想方設法種活的樹苗，沒多久就夭折了。
李自兵將土壤裝入水桶，將樹苗栽種在水桶中，在水桶外面裹上棉被，擺放在溫室中。不久，樹苗發(fā)芽了，李自兵再把樹苗移栽到溫室的土地上。可好景不長，一場突如其來的降溫天氣，讓本已抽芽的樹苗一夜間枯萎。
李自兵在溫室中測量了溫度，用指尖摩挲著一截干枯的樹枝，臉上寫滿失落。那截枯枝，被他放進一個鐵盒保存起來：“每次看到這截枯枝，就會重新喚起我心里對綠色的渴望?！?/p>
“高原如此廣闊，我就不信種不活一棵樹。”不服輸?shù)睦钭员度氲厝シN樹。然而，一切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簡單。
那曲自然條件異常惡劣，凍土層深達兩米，軍犬用爪子刨地都會滲血，空氣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。
一位作家這樣描寫彼時的那曲：“鎮(zhèn)上紛繁駁雜，什么都有，只是沒有一棵樹?！?/p>
春天，在內地隨便插根柳枝就有可能生根發(fā)芽。可在那曲，一鎬下去，火星四濺；一鍬下去，沙礫飛揚……
條件越是惡劣，越是激發(fā)出李自兵的斗志。為了照料樹苗，他在溫室搭了一張床。寒冬臘月，他頂風冒雪，去室外觀測情況、記錄數(shù)據(jù)。
在溫室一側，有一個老舊的鐵皮柜，里面擺放著23本筆記。打開來看，這些泛黃卷邊的紙頁，記錄著李自兵和戰(zhàn)友們奮斗的執(zhí)著。
“2012年，辛苦種植成活的玫瑰，不知什么原因，枯死了?！?/p>
“2013年4月7日，第42次扦插實驗失敗，紅柳根系全部凍死?！?/p>
“2018年冬至，氣溫較往年更低，凍土層變厚，要調整覆膜厚度，搭建過冬暖棚……”
這23本筆記，記錄著一種精神，見證著一群軍人將一個個綠點“釘”在那曲的15年。
連隊官兵種植的紅柳林。
“越不了冬的樹，無法等來溫暖的春風”
春天，在藏北高原十分短暫。為了種樹，只能與時間賽跑。
“每年凍土解凍的時間，只有幾十天?！崩钭员f，為了幫助樹根扎深長壯，連隊邀請院校專家到高原傳授育苗技術，幫助改良溫室，讓小樹苗首先在室內扎根。
然而，每次把存活的樹苗移栽到室外，它們的根系一旦延伸至永凍層，就像被裝入冰箱，存活的概率并不高。
“樹根扎不穿永凍層，咱就幫它們扎穿！”李自兵深知這樣一個道理，“越不了冬的樹，無法等來溫暖的春風?！?/p>
2021年深冬，滴水成冰的天氣，李自兵帶領種樹突擊隊，在營區(qū)東側開辟試驗田。從清早到傍晚，大家輪流掄錘，虎口都震麻了，才鑿出幾個淺坑。
“用火燒！”李自兵想起老家“燒荒育苗”的栽樹方法。他組織戰(zhàn)友將燒熱的柴油澆在坑里，堅硬土層被澆出一個個深坑。官兵們繼續(xù)“趁熱打鐵”，輪番掄錘?！安畈欢?米深了?！辈恢l喊了一嗓子，戰(zhàn)士的手電光束下，暗紅色的松軟土層露了出來。跳入深坑，捧起一抔松軟的土層，李自兵激動不已。
當最后一筐混合著牛糞的基肥被填入深坑時，一場暴風雪不期而至。李自兵和戰(zhàn)友沖回宿舍，抱來自己的棉被，覆蓋在剛挖好的樹坑中。
“新土還沒壓實，我們就守在這里等雪停?！蹦莻€寒夜，官兵們裹著大衣，守著他們開鑿的樹坑。夜深人靜，擔心大家感冒，李自兵對戰(zhàn)友們說：“大家先回宿舍，樹坑可以明天再挖，再好的身體也不是鐵打的?！?/p>
那晚，李自兵給妻子發(fā)信息：“今夜，我們在守護這片雪域的新綠……”
官兵種在陽光棚中的葡萄樹結出果實。
“溫暖在哪里，希望就在哪里”
樹種下去，新的戰(zhàn)斗才開始。
為了解樹苗根須的發(fā)育情況，李自兵專門學習育苗技術。填好基肥，護好樹根，他和戰(zhàn)友為樹苗裹棉被、搭雨棚。針對新樹種，他們在新建陽光棚反復試種。
2019年的春天，一個傍晚，天氣預報稱一場風雪即將到來。當時李自兵正帶人在室外栽苗，他橫下一條心：“大家拼一把，今晚把這批苗栽好！”
這批樹苗來之不易，是向上級專門申請購買的。不久前，從林芝啟程的樹苗因車輛拋錨延誤，葉片在運輸途中“卷邊”。這讓李自兵心疼不已。誰知剛種了幾天，就來了風雪，他擔心樹苗種不活。
一名新戰(zhàn)士想上手扶著樹苗，他反復叮囑：“小心啊……”
把樹苗扶進樹坑，填上土，李自兵還在擔心，用新土栽種，樹苗經不住狂風襲擾，有可能被連根拔起。
他提議，連夜為每棵樹做臨時“防風罩”。大家積極響應，主動想辦法，用帳篷、桌椅、棉被、褥子等為新種樹苗搭建了一個個“防風罩”。李自兵對戰(zhàn)友們說：“風雪壓不倒樹苗，溫暖在哪里，希望就在哪里?！?/p>
深夜，風越刮越大，看到被“防風罩”保護的樹苗安然無恙，李自兵這才長舒一口氣。
為了這抹新綠，官兵們付出了太多——
樹種下后，他們將鐵皮桶做成“鎧甲”給樹穿上，用木條制成“拐杖”撐住樹干，還在迎風方向搭起“防風墻”……經過不懈努力，官兵們栽種的樹苗，挺過一年又一年。
那年，氣象部門預測當年高原氣溫回暖。多名在家休假的官兵，擔心錯過播種期，不約而同地提前結束休假，趕回連隊，這其中，就有李自兵。
回到連隊，李自兵給妻子發(fā)信息：“今年，我還有假期沒休呢，等處理完連隊工作，我就休假?！碑斈甑?，他的妻子到高原探親，他們一起在樹旁散步，度過了一段團圓的日子。
接下來的春天，又到了植樹季，李自兵每天給妻子發(fā)信息，“報告”植樹進度，與妻子分享樹苗成活的喜訊。
也是在那年春天，全連戰(zhàn)友一起分享了李自兵的另一則喜訊：李班長要當爸爸了！
李自兵（右）和戰(zhàn)友為連隊海拔紀念碑描紅。
“這是成長的界碑，綠色的長城”
控根器育苗、深坑栽培法、全方位養(yǎng)護……多年過去，李自兵的種樹技術愈發(fā)成熟。他探索了一套“四步法”凍土種樹技術。
第一步，育苗，在陽光棚促進根須發(fā)育；第二步，挖坑，將樹坑挖至凍土層以下，再用牛羊糞和腐殖土鋪滿底坑；第三步，移栽，在陽光棚培育根須發(fā)育成熟的樹苗，帶著護根土一同移栽；第四步，養(yǎng)護，為每棵樹搭建防風防寒暖棚。
方法很奏效，樹苗種植成活率明顯提升。這個方法經驗，后來得到上級認可，在軍分區(qū)范圍內推廣。
方法對了，更多樹種被成功栽種。大家總結經驗，精心規(guī)劃播種時間，不斷完善種植方法。在營區(qū)附近的空地上，官兵們換土、育苗，栽種出一片“夢中綠洲”。
周末，李自兵登上營區(qū)附近的山頂，眺望一望無垠的荒原。山腳下的營區(qū)內，高山柳頑強挺拔，這一幕讓他內心升騰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自豪。
2022年5月的一天，經過李自兵和戰(zhàn)友的不懈努力，終于“連片成林”培育出數(shù)百株可以獨立在室外存活的耐寒樹種。
那天，陽光明媚，大家小心翼翼地揭開覆蓋在樹木上的防護薄膜，像是觀察著一個個新生命。雪松、紅柳……望著它們挺拔的樹干、枝丫上冒出的嫩芽，每個人的眼睛都濕潤了。
一代人的綠色夢，經過一茬茬官兵的接續(xù)傳承，如今成為現(xiàn)實。更讓李自兵高興的是，如今種樹已經成為連隊的傳統(tǒng)，一茬茬連隊官兵不怕吃苦，扎根高原，把夢想變?yōu)楝F(xiàn)實，把使命舉過頭頂。
中士伍長春至今記得，第一次跟隨李自兵種樹時，鋼釬在凍土上濺起火星，手也裂開了血口子，他疼得直咧嘴。李自兵接過工具，一邊示范一邊說：“樹苗根扎多深，全看你的功夫下得有多深！”
下士馬極靖至今記得，他栽種的雪松苗枯萎了，李自兵拿來棉絮，均勻鋪在樹冠上，又把炊事班的蓄水桶反扣過來蓋在樹苗上，再用繩子綁緊樹干，在地上打地釘穩(wěn)固。幾周后，穿上“羽絨服”的雪松長出了新芽。
去年夏天，來隊探親的軍嫂帶著軍娃在林中散步。在營區(qū)不遠處，一片新開辟的苗圃中，李自兵正在給新種植員傳授技術。
“等根須延伸到更深的土層之下，春天就再也趕不走啦！”笑容掛在李自兵臉上，陽光照在他的心房。
凍土不會說謊，那些深深的樹坑，是鐫刻在大地上的執(zhí)著；那些密織的“防風罩”，編織著軍人的剛與柔。
“這是成長的界碑、綠色的長城，這是寫給未來的信箋?！?5年高原植樹、播種夢想，當“李自兵們”用赤誠之心溫暖冰封高原，他們種下的豈止是樹！
因為一群邊防軍人對綠色夢的執(zhí)著堅守，因為他們不屈的精神，那曲永遠是春天。
官兵為新苗套上“防風罩”。
官兵在高原成功種活馬蹄蓮。黃世杰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