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空軍研究院某研究室科研人員群體——
一群追夢者的“趕路模式”
■本報記者 王社興 通訊員 葉海松 鮑 銳
腳步加快,是因為心中有了遠方
繁華都市,營院挺大,綠化也好。最主要的是,偌大營院,竟然看不到幾個人影。
剛看到這一幕時,陳鑫的直覺是“來對地方了”。
陳鑫以前在大山深處的某場站工作。轉改文職時,他權衡很久之后選擇了這個研究室,“當時就想著,研究室會輕松一點?!?/p>
現(xiàn)在陳鑫不這樣想了,也沒時間想。以前,他常用的工作方法是一件事干完再干另一件?,F(xiàn)在,他每天手上都有好幾項工作在同時推進,時不時還有其他臨時工作。最讓他吃驚的是,一開會,其他研究員討論的問題或課題,有些他根本插不上嘴。他本能地意識到:“必須抓緊時間學?!?/p>
一段時間過去后,他也明白了營院里人少的原因:“三分之二的研究員在外面出差。”
“下部隊多、出差多、節(jié)奏快,這是常態(tài)。”室主任孫桂領告訴記者:“去年平均每人出差都在100天以上,有些研究員,像高工豆仁福,出差時間超過180天?!?/p>
豆仁福是研究室指定幫帶陳鑫等幾名新轉改文職人員的“老師”,擔負著新型彈藥需求論證、使用研究等工作。一起出過幾次差后,陳鑫對這位“老師”平添了幾分敬意。
晚上坐夜車到目的地,放下行李就打開電腦,一直忙到凌晨兩三點,第二天接著開一整天會。剛開始時,陳鑫以為這種狀態(tài)是暫時的。但很快他就發(fā)現(xiàn),每次出差都是如此。好幾次,陳鑫一覺醒來,發(fā)現(xiàn)豆仁福房間里燈還亮著?!澳裾@么好?”“這項工作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關系到導彈性能,時間要求又緊,得非常慎重才行。”很多次,豆仁福都這樣說。但有一次,豆仁福的回答不同:“總有一天,你會明白,你腳步加快了,是因為心中有了遠方?!?/p>
當時的陳鑫并不理解這句話。他那時只覺得自己是在被工作拖著走。
那一年,某型彈藥打靶失利。孫桂領帶領專家組成員立即著手調查原因。陳鑫也在場。查看現(xiàn)場情況,調取影像資料,分析研究討論,每天一忙就到下半夜。為什么這么拼?“備戰(zhàn)打仗不等人??!”那段時間,陳鑫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也變成了“夜貓子”。
任務結束復盤時,孫桂領說:“這次任務高效完成的原因之一,是大家把自己調成了‘趕路’模式。”聽到這句話,陳鑫心中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前不久,陳鑫參加一項研訓任務。鏡頭里,一枚導彈從戰(zhàn)機翼下滑落。
另一個畫面里,靶船瞬間被強力撼動,煙焰頓起。爆炸過后,靶船船體被洞穿,海水不斷涌入……
身處研訓現(xiàn)場,看著這些畫面,陳鑫突然覺得,自己竟然和“使命”“事業(yè)”這些詞離得這么近?!案玫臅r代等待更好的你?!标愽螌ψ约赫f出這句話時,腦海中突然就有了“遠方”的定義。
再寬的路,也要先把腳下的每一步踩實
海島上那一夜,是多年來劉傳武覺得時間最長、最難熬的一晚。
那次,劉傳武和同事選擇在島上過夜。
海浪拍擊崖岸聲、掠過島嶼的風聲,彌漫的潮氣、肆虐的蚊子,陌生環(huán)境帶來的不適感,似乎全透過舊營房玻璃已被震碎的窗口灌了進來。沒有水,沒有電,沒有其他生活條件,所有人那一夜都沒有睡著。
劉傳武還是覺得值。當天乘船上島,根本沒有時間采集數(shù)據(jù)。若選擇第二天前往,在第二輪導彈發(fā)射前,還是沒有足夠時間。何況,萬一碰上惡劣天氣了呢?錯過這輪數(shù)據(jù)采集,完整的數(shù)據(jù)鏈條就“少了一環(huán)”。對正在爭分奪秒“趕路”的研究員們來說,他們無法容忍“不完整”的數(shù)據(jù)鏈條。
從老一輩研究員那里,劉傳武他們知道了“趕路”的意義:勝敗之爭、生死時速,只有“趕路”沒有退路。
和前輩們相比,劉傳武覺得,“新一代研究員要幸運得多?!痹诓婚L的時間里,航空制導武器快速發(fā)展。這意味著他們有更廣闊的天地發(fā)揮作用。
國家經(jīng)濟實力變強,前輩們打下基礎,往前奔就行了!孫桂領以前也認為,這就是“趕路”的正確打開方式。但現(xiàn)實讓包括他在內的新一代研究員認識到,還需要“低頭看路”。
一次,某型導彈實射,大家對這款“看著長大”的導彈很有信心。但實射時,導彈并沒有正中靶標,而是貼著靶標,從上方掠過。生產廠家一頭霧水。雖然原因很快查明,問題得到糾正,但研究室上上下下都被這盆“冷水”潑醒:絕不能讓這種情形再次出現(xiàn)。
再寬的路,也要先把腳下每一步踩實。由此,這成了研究室上上下下的共識。為彈藥建立健全“健康卡”、為失利導彈“把脈治病”、變一次“得病”為集體“防治”……尤其是新型導彈需求論證和毀傷效果評估等工作賦予該研究室后,“數(shù)據(jù)為王”幾乎成了撬動一切工作的關鍵。
哪兒“路”難走,就在哪兒用心。該研究室加強了戰(zhàn)訓信息中心建設,組織精兵強將,對歷年來發(fā)射失利的原因進行分析梳理,有針對性地提出改進建議。同時,深度融入大項演練,結合研訓不斷擴充數(shù)據(jù)積累。
長期的“把步子踩實”,讓研究員們對數(shù)據(jù)格外敏感。一次,上級組織專題總結會。一個生產廠家為證明某型導彈精度高,給出了一組數(shù)據(jù)。已是研究室副主任的劉傳武,立即意識到這組數(shù)據(jù)是對另一種條件下數(shù)據(jù)的誤用,當場給予訂正。劉傳武說:“如果在錯誤數(shù)據(jù)基礎上改進導彈,后果將不堪設想?!?/p>
趕路,就是最累時也能把右腳挪到左腳前頭
“從培寒身上可以看出什么是趕路者姿態(tài)。”孫桂領告訴記者。
博士畢業(yè)工作至今,隨著單位科研工作重心的調整,游培寒不斷適應新的要求,加強專業(yè)知識學習。這么多年,游培寒一直很拼。
那次出國學習,上了飛機,游培寒就翻開一本專業(yè)書。八九個小時航程,除了用餐,他的目光幾乎沒離開手中的書。對此,他說:“飛機上讀書,沒人打擾。八九個小時,如果不讀書,就浪費了。”
抓住點滴時間提升自己,使游培寒業(yè)務水平提升很快。學霸、兵器談判專家、建模高手……一路走來,他有了不少響亮稱謂。
同事說:“這是培寒拼出來的。”能拼到哪種程度?一位同事用游培寒說過的話為證:“最累時也要把右腳挪到左腳前頭。”
最難最累時什么感覺?游培寒知道。
那一次,為某型導彈建模,所有程序都寫完了,但始終調不通。從前到后,游培寒把可能發(fā)生問題的環(huán)節(jié)捋了好幾遍?!皼]錯呀”,他百思不得其解,開始了“閉關”:吃飯、睡覺沒了時間點,想不起有沒有刷牙洗臉,在實驗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……
“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?!庇闻嗪f,“那段時間,有點像徑賽選手被人一把拉住了,甩不脫,眼睜睜地看別的選手往前跑?!?/p>
家里人勸他散下心,他也的確出了家門。5分鐘后,他已身在實驗室,“腳根本不聽腦袋使喚”。
又是下半夜,又是勞而無功。往家里走時,他覺得每一步都邁得很吃力,有虛脫的感覺。
游培寒沒想到,“關節(jié)”會以那種方式打通。凌晨兩三點時,他突然醒來,就有了主意。對被驚醒的愛人,他說“我去趟實驗室”。愛人睡眼蒙眬中幫他找到鞋子,心疼地嘀咕了一句:“你真是瘋了!”那次,他起身下樓又上樓,調了一下程序,居然通了!
“不僅僅是培寒,每個‘趕路’的研究員都有這樣的時刻?!睂O桂領告訴記者,“每個人都選擇堅持?!?/p>
郭華決定由翻譯向研究系列轉型時,女兒尚小,單位工作也多,手上還有一些尚未結題的研究課題,出差頻率很高。但再三考慮,她最終下定了轉型決心。一次,女兒發(fā)著燒。臨走之前,郭華把女兒最喜愛的圖畫本和筆遞到她手里。女兒頭上貼著退熱貼,懂事地向她揮手:“媽媽再見?!北M管小手在揮動,郭華還是從女兒眼神里讀到了不舍與挽留。走到門口,她眼淚流了下來。
和游培寒同一所大學畢業(yè),同樣是本碩連讀,同樣進了空軍研究院,劉傳武也同樣拼勁十足。
他在學校時主攻雷達專業(yè),現(xiàn)在負責彈藥毀傷效果評估。為摸清底數(shù),這么多年,他在高原上掄過大錘,曾多次忍著強烈眩暈爬上與小艇甲板有兩三米落差的靶船,曾在一年里4赴高原靶場,“海拔高的地方,成群的野驢就在車旁邊跑”。
武器裝備性能提升的關鍵是技術提升。他深知這一點,在研究如何把航空彈藥使用好的同時,也將目光聚焦到攻克關鍵技術上。為了將某項創(chuàng)新技術用于提升雷達的抗干擾性能,他和研究團隊十年如一日,擠出點滴時間奮戰(zhàn)在實驗室。“凌晨兩三點下班”成了他的常態(tài)。參與研究的部件被應用于某新型雷達后,他又立即把目光投向部件的小型化……
10多年間,他和團隊獲得七八個專利,出了一本專著。
“對上級安排的工作全力以赴,對新領域探索不遺余力?!睂O桂領告訴記者, “每個人都在盡量多干?!?/p>
讓導彈管用和性能領先,是上路奔跑最質樸的理由
蘇玉飛經(jīng)常會問自己:“我的工作對空軍戰(zhàn)斗力的提升作用有多大?”作為清華大學的高材生,他常通過自省來優(yōu)化工作效率。每次給飛行員講課,他都想傾其所有,飛行員也聽得意猶未盡:“講課時間再長一點就更好了?!碧K玉飛總這樣想:“把導彈實射研訓的案例講給大家,讓飛行員有所借鑒,更好地完成‘臨門一腳’,我們存在的意義不就在于此么!”
蘇玉飛可能沒有意識到,讓導彈管用和性能領先,已成為他們這一代研究員的使命。
豆仁福負責新型彈藥需求論證工作。哪個廠家彈藥性能好,相關部門會聽取他的研判。廠家預研花費較大,肯定不愿合同旁落。因此,說實話的豆仁福時常“挨罵”。但下一次,生產廠家聽到仍是豆仁福當“裁判”,都競相拿出更高的研制標準。對此,豆仁福說:“不站在技術制高點,不用嚴謹公正的尺度去衡量,就沒法驅動生產廠家一起快速創(chuàng)新發(fā)展?!?/p>
“不是哪一個人,這個時代的我們都在趕路和成長?!比缃褚咽茄芯渴腋敝魅蔚墓A說,在一次導彈實投中,導彈將靶標摧毀,但一番分析后,她還是給出“未命中”的結論。面對這一結論,飛行員據(jù)理力爭。復盤時,郭華專門將飛行員請了過來,一幀幀地給他回放不同角度的視頻,讓他看到,雖然靶標被毀,但彈著點在側下方,的確有偏差?!霸圩龅囊磺?,都是為了在未來戰(zhàn)場上一擊必中?!憋w行員這才明白他操作上的確有失誤,表示回去后會講給其他戰(zhàn)友,不再發(fā)生同樣問題。
蘇玉飛遇到難題時,會打電話給單位的“前輩”。他沒想到,這些已退休的前輩也在“奔跑”。劉恒春曾擔任總工職務,去年退休。這陣子,他又從游培寒這里借走了《反輻射彈》《導彈飛行力學》兩本書,他前后已借走五六本專業(yè)書,以前搞飛機總體設計的劉恒春,顯然開始了自己的新長征。
從圍繞航空彈藥使用、保障提供技術指導,到對彈藥全生命周期的介入,研究員們趕路的步幅更大。
那一年,他們再赴高原。在內地,天氣回暖,人們已換上夏裝。而在高原上,劉傳武和戰(zhàn)友,還裹著厚厚的大衣。當一枚枚精確制導導彈破空而來,精準擊中靶標時,雪中的他們熱情相擁。雪山、紅旗、彈坑……面對這些,有人提議:“我們唱首歌吧!”當《歌唱祖國》的歌聲在空闊的高原上響起,劉傳武能感到,那種神圣、莊嚴、強大、自豪的感覺在心頭強勁涌流。
版式設計:梁 晨
制 圖:于 童